公元前九千年,中原腹地,春末夏初。
阿石蹲在溪边磨骨针,手指被石片划得满是血口子,却一声不吭。他是部落里最会学声音的人——鸟叫、狼嚎、风穿过岩缝的呜咽,他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。长老说,这是“通灵之耳”,将来能当巫祝。可阿石只想打猎,养活妹妹。
那天黄昏,天突然暗了。不是云,不是夜,而是一道刺眼白光撕裂云层,像天神扔下一块烧红的铁,轰然砸进山谷。林子里的鹿群惊散,连狼王都夹着尾巴逃了。
阿石没跑。他握紧石斧,循着烟尘走去。
林中空地上,一个银色的圆筒静静卧着,表面光滑如冰,却烫手。舱门“嘶”地打开,走出一个高个子男人——皮肤青灰,眼睛亮得像夜里萤火虫,穿的衣服不像兽皮,也不像麻布,倒像水裹在身上。
那人没拿武器,只腰间挂着一块黑乎乎的方块。他抬头望天,按了几下那东西,贴在耳边,低声说:
“Z-9,着陆完成,开始地表采样。”
声音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——是从那黑盒子!清清楚楚,像有人站在旁边说话。
阿石满脸的惊奇,他从小听长老讲雷神、山鬼、河伯,但从没见过“东西会说话”。
那人转过头,看见他,没躲,也没吼。反而朝他点点头,慢慢重复:“Z-9……着陆。”语速放得很慢,还指指自己,指指地,再指指天。
阿石耳朵一竖——这声音有节奏,像巫祝告天,但更规整。他试着模仿:“着……落?”
发音不准,但那人眼睛一亮,又说一遍,这次还用手比划:手从天往下落,拍地。
就这样,两人靠手势和重复,三天内搭起了最原始的“话桥”。阿石学会了几十个词:“声”“波”“电”“传”“飞”“船”;那人也搞懂了“水”“火”“吃”“怕”“家”。
第四天,阿石终于指着那黑盒子,问:“它……怎么说话?”
那人笑了。他蹲下来,捡了块尖石,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画了个圆圈,然后在外面分出八块区域,每块里画三道横线——有的连着(—),有的断开(--),排列成八种不同样子。
“这个,”他说,“叫谐振图。电流在里面来回跑,很快,每秒几百万次。这样就会与空间泡撞击出看不见的波,传到天上飞船那里。那边有个机器接住这个波动,再变回我说的话。”
阿石听不懂“电流”“频率”,但他看懂了图里的逻辑:那些横线像是开关——开就是通,关就是断。三个开关一组,能组合出八种状态。就像他用三声短哨召猎犬,两长一短示警,符号组合代表意思。
他忽然想起自己平时用骨哨吹不同音调传递信息——变化=信息。这图,就是把“声音”变成“开关组合”,再让“波”带出去!
他掏出一块打磨光滑的鹿肩胛骨,请那人再画一遍。那人刻下每一笔,阿石反复问:“这个符,代表什么?”“那个,是不是表示‘停’?”
那人惊讶于他的理解力,干脆多教了些:“八位能组合256种状态,够传简单语音了。中间这个圆,是振荡电路的交变电流天线,能产生高频信号。”
七天后,那人收拾行装,准备离开。临行前,他把那部老旧的通讯器递给阿石:“电池快没电了,它不会再响。但图还在。记住,这不是神迹,是工具。”
飞船升空,无声无息,只留下一道淡蓝尾迹,很快融进星空。
阿石回到部落,把黑盒子供在祭坛上,又把骨片刻的图教给长老和年轻人。起初,大家用它记事:哪天打到鹿,哪天河水涨,哪片林子有野猪。八种基本符,组合起来能记很多事。孩子们在陶片上画,猎人在木棍上刻,连祭祀时也用它标记节气。
可几十年过去,语言变了。“电”“波”“振荡”这些词没人说了。黑盒子彻底沉默,只剩外壳。而那张图,因为对称、简洁、神秘,渐渐被赋予新意义。
有一年大旱,田地龟裂,孩子饿哭。巫祝急了,翻出祖传的骨刻图,对着天乱摆符号,念念有词。碰巧当晚下雨,大家便信了:这图能通天意!
从此,长老们开始用它占卜。随机排布符号,结合经验猜吉凶——某符现于东,主雷;某符叠于南,主雨。久而久之,八种符号被配上名字:乾、坤、震、巽、坎、离、艮、兑,再配上天地风雷水火山泽,成了“宇宙密码”。
到了商朝,人们用灼烧牛肩胛骨,看裂纹走向,再对照八卦定吉凶。西周时,《易经》成书,写“圣人观天察地,始作八卦”,没人知道,它最初只是个外星工程师随手画的通讯原理草图。
考古学家后来在河南贾湖、裴李岗等新石器遗址,挖出大量刻符骨器、龟甲。有些符号结构,竟与八卦爻象高度相似。学者争论不休:是原始文字?是记数?还是宗教符号?
没人想到,那可能是人类最早的“数字编码系统”。
直到1887年,德国物理学家赫兹在实验室里第一次证实:快速变化的电流真能发出看不见的波。他画的振荡电路图——由电感和电容组成的谐振回路,其信号状态可用三位二进制表示——恰好对应八卦的三爻结构:阳爻(—)为1,阴爻(--)为0,八种组合正是2³=8。
现代信息科学家回溯至此,不禁愕然:人类最早的“二进制编码”,或许并非源于数学演算,而是源于一次跨越星际的误解。
而在某座省级博物馆的角落,一块距今九千年的鹿骨静静躺在玻璃柜中。上面刻着八组横线,或连或断。标签写着:
“裴李岗文化刻符骨器,用途不明,可能与原始记事或祭祀活动有关。”
没人知道,那上面刻的,曾是一段来自星辰的语音。
只有风穿过展厅,轻轻拂过玻璃,仿佛低语:
“喂?Z-9,我已着陆。”